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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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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心

宮中最森嚴威猛之地當屬禁司, 是為禁軍總部,奉天子命令行事,由王承佑接旨辦事。

陛下離開皇宮後, 他奉旨行事, 對皇宮戒備森嚴, 皇城大門比平時早關半個時辰,一律不準閑雜人等入內。這倆月如往常一樣, 沒有任何矛盾發生, 也無朝臣緊告大事, 放松得很。

王指揮既感慨也欣慰。為安穩朝局, 陛下苦心勤政多年, 親自將國邦引向欣榮,當屬勤政愛國的明君, 朝臣百姓公認。

夜裏從禁司回來的王指揮, 一回房就躺在椅子上,想起白日有人送來的信,不敢再休息, 去案邊拆開看, 默讀完, 大松一口氣, “終於快結束了。陛下應該馬上就到京了。”

倒也不是很忙,但朝不可一日無君。如今天下太平,亦不能少天子的指點。

陛下不在的這段時日,王指揮偶爾會去東宮坐一坐,殿下每回都會熱情招待他, 沒有任何皇室架子,給了王指揮不少好感。

東宮太子歷來有著儒雅之君的傳名, 言行得體大度,挑不出丁點雞腸。可過於寬宏大量,難免會讓小人得志。王指揮在宮裏當官多年,看慣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,常常擔心殿下會碰上小人吃虧。若不是陛下忠肯立的太子,有些文官在別人瞧不到的地方,怕是得騎在殿下頭上了。

宮中不受寵的皇室只比權臣好那麽一點,真要比起來,還不如權臣。

王指揮有兩套官服,一套是出兵的戰服,一套是在軍內巡查指事的輕甲服,可卸甲著青衣。

他換上寢衣,走向自己多年睡的硬床,“明日,就不去東宮了。老是頻頻去看殿下,總會讓旁人笑我王承佑想靠獻殷勤,把殿下拉作自己的靠山。唉,這臣吶,不好做。”

不過王承佑細想,覺得沒什麽大不了,左右不過是在別人嘴裏落了個笑話,要是真能有殿下作靠山,也不是什麽壞事。將來陛下一定會把傳國帝璽交予殿下,太子多年來不曾動搖,立他為下一代帝王是板上釘釘的事。要是深得殿下器重,他王家怎麽說也得成個官三代,一代更強於一代。

王指揮目光越窗望進被夜色籠罩的皇宮,不禁慨嘆:“陛下為了殿下,可真是煞費苦心吶。為國明理,為兒卻有時昏聵。是個好君王,也是稱職的……”

好父親。他不敢說,所有皇嗣加起來的寵愛不及殿下一人。虧得是投到了惠德先後的胎裏,若是換作其他皇子,得了難治天疾,怕十歲也活不過。陛下不會花那麽多心思。

秋夜幹涼,王指揮先前喝的那點熱水使得口幹舌燥,又從床上下來倒了杯冷水喝。

鬼使神差,他垂眼定瞧瓷碗裏透明的水,忽覺像有什麽蒙住眼睛,瞳孔微縮,砰地一下就倒地不醒了,手裏的碗還死死拿著。

屋外,一聲沈悶鈴聲輕起,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路過,沒了蹤影。

清晨蒙蒙灰色,倒地一夜的人緩緩爬起,睜眼時的淡金色重瞳瞬變回黑色。銅鏡裏倒映的中年男人,飄然腳步逐步踏實,面容依舊慘白。如行屍走肉般換上衣服就出門了。

天冷氣幹,亓洹坐在室內溫茶,聽到石葉稟報,想也沒想,穿著木屐走到室外紅彩雕花長廊,目迎王指揮到來。

“指揮使,你又來了。”亓洹眉眼帶笑。

依陛下所言,王指揮常來東宮走動,亓洹見他恪盡職守,閑暇時分也會請進來坐一坐。

王指揮不忘先行敬禮,而後道:“殿下,臣昨日收到了陛下送來的一封信。”

聞言,亓洹面色稍喜,“快快請進。”

這麽多日,亓洹有意無意派人督望父皇的消息,總算是盼來了,看完信封,止不住地露齒笑道:“照信上所說行程,陛下應當還有半月就到京城了,日子過得也快,這段時日,王指揮辛苦了。”

少年招來石葉奉上一串紅砂菩提珠子,上面鑲嵌著一顆墨綠寶石,不論成色還是樣式皆是上乘。

他放在一個朱砂色方盒裏,遞給王指揮,“這是朋友去謙洲玩買的,吾看這珍品很適合女子佩戴,王指揮可以拿給夫人試試,看她喜不喜歡。算是吾的一點心意。”

亓洹實在客氣得緊,全然沒有太子的一點架子。雖然他不會主動去問宮裏哪位大人的八卦,可宮中人來人往,想做到耳根清凈又豈非易事?這位王指揮便是小有名氣的懼內、女兒奴。賞賜他本人不如賞賜他夫人女兒,這樣也討得他們兩頭歡喜。

王指揮端杯抿茶掩去尷尬和欣喜,笑呵呵接過賞賜。

亓洹向來不會用端詳眼神看人,可桌對面的中年男人面色慘敗到難以忽略,他想了想,關心問:“王指揮,近日是不是太操勞了?吾看你眼神無光、面色鐵青,可是昨日睡得不好?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,一定要去太醫院看看啊。”

王指揮拿杯的手一頓,然後放在桌上,嘴角彎起,笑看少年,“多謝殿□□恤,臣心領了。最近確實有些勞累,不過陛下命令,臣再如何不適,也不該在這個時候怠惰,怎麽說也該等陛下到京城才是,臣好去恭迎。”

亓洹微微勾唇,“那也行。”

他有意無意關註對面男人的微表情,總覺得哪裏看著不太一樣。

王指揮細心打量盒子裏的賞賜,喜色顏開了好一會兒。

亓洹暗暗松了口氣。

男人靜下來,若有所思的樣子,想問什麽,又不敢問。

亓洹微笑直言:“指揮有話直說便是。在吾東宮沒有一般沒有忌諱之言,只要不提及君王和朝野,不然還是得謹言慎行。”

王指揮笑著往後靠了靠,“殿下果然火眼金睛,言之有理,不過臣想說的並不是這些。臣來東宮多躺,承蒙殿下關照,想問問殿下身體如何,還……有沒有用藥?臣自知有點冒犯,但殿下要是缺藥了,臣立馬去太醫院給殿下拿保量的。”

亓洹低首,唇角微翹,“原來指揮使是想關心吾。放心吧,吾早已不靠那些藥支撐身體了,只是容易常人得病,但沒什麽大問題,不感染風寒什麽的,一切好說。至於宮裏還有沒有藥,吾倒不清楚了。”

他轉頭問:“石葉,後殿還有什麽藥嗎?”

石葉垂首哈腰,道:“回殿下。後殿大多是國師之前給的,早年吃得比較多,國師也每月定量給。如今吃得少了,儲放的至少有兩大箱。”

男人聽完,面不改色,“這麽多?”

石葉又回:“都是國師秘制的藥。幹蟲毒蛇、常藥稀草這些一半,還有一半制好的藥丸藥液,按時照方子搭配飲用。”

這些經過太醫院的重重篩查,有的查不出來是什麽,但制藥人說一樣都不能少,所以亓洹一樣不落地喝。起初有些不適,久了就適應了,到後面疾病慢慢脫骨時,又不適應了,隔一陣子才能喝一回,直至不再依賴藥物。

男人頷首,自顧自飲茶,道:“看來國師待殿下果然情深意重,不枉他曾經為殿下的太傅。想必當年,國師對殿下一定是充滿了師徒情誼的。”

亓洹眼眸輕轉,陪笑兩聲:“國師大人的確是個稱職的太傅。”

但不適合做我的老師。

男人點點頭,靠近少年,語氣十分迷惑,帶著股憨厚,問:“陛下此次派國師出使青羅國,想必也是對其器重。倘若……殿下登基為帝之後,還打算重用他否?”

這是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。亓洹先是一楞,沒想到眼前的男人竟有如此膽量問這些,不由得嚴肅起來,“王指揮,您問的這些,吾不能給出答案。”

少年盯住男人的面龐,想看他究竟想說什麽。

王指揮傻樣般回應:“喔——那看來是臣多嘴了,還請殿下海涵,臣只是單純好奇。”他拱手致歉。

“沒什麽。”亓洹臉色好一點了,給出萬年不變的道理,“君王善用之人,一定得是天降奇才,或民間福神。只要心系天下、百姓,都有為北周王朝出力的機會,即便出身草芥。”

“如果有人破壞殿下您所求的天道、人道,您該如何?”

對待人事的善雅少年臉上難得出現陰鷙,而後恢覆原樣,溫聲道:“所謂天道、人道不過主要是事在人為。若有人幹擾,肯定得依法處置。”

“若是曾有恩呢?”男人又問一嘴。

少年怔住,一時不該以何作答。

男人浮現一個意味深長的笑,擡頭看天,“時候不早了,禁司還有事,臣先告退了。”他給少年留下越來越遠的背影。

亓洹依然保持坐姿不動,頃刻,他問石葉:“是吾太心軟了嗎?”

石葉眼神帶愁,柔聲道:“不是殿下心軟,是還沒到那個時候。若真有令殿下憤怒的時候,就不會猶豫這麽多了。”

禁司照常運工運職。王指揮坐了還沒有半個時辰,把主事的那幾個全都叫來了,“你們帶人去查一查洛陽東邊的寧鎮,附近的山有沒有一座整日閉門的老宅,裏面尚不知是什麽情景,進去給我查了。”

似乎是怕幾位有什麽擔憂,王指揮掏出一副明晃晃的黑令牌,道:“陛下給了我們禁司這份職權,就該好好恪守,斬除一切對陛下有威脅的東西。”

“一座邊陲府邸?指揮使,這會不會有點大海撈針了?”

“不會,”王指揮道,“那方圓十裏就一座能與京城王府相媲美的老宅,不過宅子的主子已經跑了,你們找到宅子之後,立即封鎖。一旦有詭異之人靠近,格殺勿論。”

幾位手下拱手欲退,又被男人叫住,“對了。聽說羽軍總營抓了一些江湖蠻人?可有此事?”

在場的人面面相覷。若真如此,應當稟報陛下才是。不知怎麽羽軍總營就抓到了江湖賊人?這不是扯淡嗎?

“回指揮使。咱們對此不太清楚……要不要去查一查?”

“查?”王指揮忽地一笑,“禁軍當屬陛下的親衛團,何懼一個世家的民間兵?直接派人去他們總營查便是。真如傳聞所言的話,我會親自稟報給陛下,由陛下定奪。”

有人眼角一跳。羽軍地位是比不上他們直屬天子的禁軍,但實力不容小覷,更不會是隨口一說的民間兵那麽簡單,好歹是有陛下和百姓認準的一支強大兵團。

大家都是吃飯的,不會給自己沒事找事,收到吩咐就匆匆下去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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